上午十点,耳畔传来汽笛的长鸣声。我知道,这是在对此次疫情中去世的同胞表示哀悼。
除了汽笛声,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。站在五楼的阳台看向窗外,楼下那株树上的白色花朵在阳光下闪闪发光,远处新柳在风中摇曳,泡桐已开出紫色的小喇叭,隔壁阳台上养着的漂亮小鸟没有在乱飞,安安静静地站在自己的架子上,对面楼顶上有喜鹊跳来跳去。
父母十多年前已安葬在燕郊,据说跨省扫墓回来之后要隔离14天,不知是真是假。哥哥今年没有来约,我们很有默契地各自遥祭了吧。
南方都市报列出长长的名单,纪念3500个因新冠病毒而离世的同胞,而截至到2020年4月3日,全球已有近5万人死于这次疫情。佛家有云“电光石火”,在这汽笛长鸣的三分钟里,我想到那在疫情中离世的同胞、想到了父母、也想到在地球各个角落逝去的人们……和其他生命。
面向国旗方向哀悼逝者的水滴(柳兰/摄)
三分钟后,暂停的世界重启,城铁列车隆隆而过,孩子笑闹声隐隐传来,白色花瓣开始飘落。岁月静好。
“亲戚或余悲,他人亦已歌。死去何所道,托体同山阿。”鲁迅《纪念刘和珍君》中引用陶渊明的这句诗,在中学课本中不是学习的重点,但那悲凉中又有丝丝安慰的感觉,化为一座青山深深印在心里。
母亲与癌共存十几年,她去世前半年,我拼命阅读各种与死亡相关的书籍,最给我安慰的是《万物简史》一书,其中有一段,说是人死以后,变成了各种质子粒子原子夸克.......飘散在风里,成为高山碧水的一部分,成为世间万物的一部分,很快就会回到你身边,甚至成为你的一部分。于是不再恐惧。
但是痛呢?母亲去世之后,我才明白,什么“长痛”“短痛”,都是鬼话!实际上你有多少心理准备也抵消不了痛苦。
下葬的时候,我在想:这样骨灰被封在水泥的墓穴中,她怎么消散从而回到我身边呢?三年后,跟朋友一起去阿尔山,公园对七十岁以上老人免费开放,我会想:母亲都没能活到这个岁数;又过了几年,有一天我突然想要觉察:按照《万物简史》的话,她是不是有一部分已经在我身上了?
有一部分在我身上,那也应该有更多的部分在其他地方吧?我和世界竟如此相连,那座青山又浮现在心里。
这次疫情初起,活动取消,刚好在家过年。每日规律地吃饭、睡觉、上网、养精蓄锐。大年初八的晚上,冥想的时候突然流泪了。夜不能寐,坐在床上发呆,身处美国的朋友在线,我们聊了几句,然后我突然没头没脑地说:
“我们参加的培训,有一天老师说,如果你为这个世界感到痛苦,你可以哭,这是正当的。”
朋友说,“当你与世界链接得越深入,就越发地痛苦。” “我就是深深地感到痛苦,但我却哭不出来”。
为什么呢?我陷入思考,想起去年12月在高黎贡山参加深层生态学培训,其中第三天的主题是:尊重我们对世界的痛感。那些逝去的生命,远远大于几万个数量的生命,他们将消散,也将回到我们身边;如果说我们是这个世界的生态系统的一部分,那么也可以说世界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,那么我们又是否能痛它所痛?
- 当我看到大自然正在经历的一切时,最让我心碎的是……
- 当我看到我们这个社会上发生的一切,最让我痛心的是……
- 当我想象我们将要留给孩子的世界,它是什么样子的……
或许当个体遭遇痛苦,比如失恋、生病、受伤、失去亲人……时,我们能最大限度地给予尊重和同情;但当我们因感受到世界的痛苦而痛苦时,因为担心其他人异样的眼光,或者仅仅是怀疑自己不正常,我们常常不敢面对而持回避的态度。
痛苦的作用很重要,之所以我们会感受到痛苦,恰恰是因为有太多的人与我们感同身受。因此不用压抑自己的眼泪,我们可以面对它、承认它、允许自己体验它,以及向别人表达它。
Mickey/制作及拍摄
而痛是爱的另一种形式,要释放痛苦,先要感受爱......
朋友说,“我哭不出来大概是我无法与自然链接,感官无法打开,只能向内吞噬”。她真是个敏感智慧的女人,说到了要害。
事实上,在唤起我们的痛感之前,老师教我们先回到对生活的热爱,并带我们进入森林一整天,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“重建”了跟自然的链接。对于我来说,这是一次回归的旅程,随着老师一次次敲起的钟声,我好像跟随阳光的通道回到童年,回到盖娅妈妈的怀抱,成为她的一部分,与万物相连。
高木老师说,生命是无法一个、两个去数的。是的,它是由包括我在内的很多“being”连接在一起的地球啊!现在地球是在伤害自己吗?还是在保护自己,我们又将何去何从?
汽笛声响起的时候,无数人在这一刻感念,而每一个人的爱与痛苦,都与这世界紧紧相连。
鸣笛之后,生活还是要继续,但一定会有些什么不一样了。
以上是2019年12月在高黎贡山参加深层生态学培训的记录,图片和视频素材均来自同期伙伴,感谢!
文:橙子
题图来自莫非老师,正文插图见标注